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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晖园印象
□张健
我初到顺德,便闻得清晖园之名。岭南四大名园之一,自然是要去走一遭的。我虽生长于江苏,看惯了江南园林的精致婉约,却对这岭南的园子生出几分好奇来。
那日清晨,我独自从旅舍出发,穿过几条市街,便到了园前。园门不甚高大,倒显出几分内敛。门额上“清晖园”三字,笔力遒劲,想是出自名家之手。买票入园,迎面便是一道曲折的回廊,廊下池水清浅,几尾红鲤悠然游过。
岭南的园林,与江南大不相同。江南的园子,讲究的是“移步换景”,一步一景,处处透着人工的机巧。而清晖园却多了几分随性,少了几分刻意。园中古木参天,多是岭南特有的树种,枝叶阔大,遮天蔽日。我走在树荫下,竟觉得比家里的梅雨时节还要潮湿几分。
转过一道矮墙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座船厅临水而建,形如画舫,颇为别致。走近细看,厅上窗棂用的是彩色玻璃,阳光透过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这彩色玻璃据说是清代从西洋进口的,在岭南的阳光下,显得格外鲜艳。我不禁想起如皋水绘园中的那些雕花木窗,同样是进口玻璃、同样的精致,同样的绚丽。
园中游人不多,三三两两,多是本地老者,偶尔也看到手拉着手的小情侣。他们或坐在亭中饮茶,或倚栏观鱼,神态悠闲。我走过他们身旁,听他们用粤语交谈,虽不解其意,却觉得那语调与这园子颇为相称——都是这般婉转曲折,余韵悠长。
最令我惊异的是园中的蚝壳窗。在一处名为“惜阴书屋”的小轩里,窗棂竟是用蚝壳拼成的。那蚝壳排列成菱形,透过孔隙,可以看到外面的竹影婆娑。我凑近细看,每一片蚝壳都打磨得极薄,边缘圆润,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这般的巧思,在江南的园子里是断然看不到的。江南人讲究的是“琴棋书画”,而岭南人却能将最寻常的蚝壳也变成艺术品,这份化俗为雅的智慧,实在令人叹服。
午后,我在园中一隅发现了一座假山。这假山与江南的太湖石假山迥异,用的是岭南特产的黄蜡石,色泽温润,形如群狮。石上刻着“九狮山”三字,细看那些石头,果然隐约可见狮子的形态。有的蹲伏,有的昂首,姿态各异。我想,这大约也是岭南人的性情——不似江南人那般含蓄,而是多了几分张扬与生动。
行至园中深处,见一株古树,树干粗壮,需三人合抱。树下立着石碑,记载此树已有三百余年历史。我抚摸着粗糙的树皮,忽然想起如皋定慧寺前的那株古银杏。南北相隔千里,树木却是一样的长寿,一样的沉默。它们见证了多少世事变迁,却始终不言不语,只是静静地生长,落叶,再生长。
天色渐晚,园中游人更少了。我坐在一处临水的亭子里,看夕阳将池水染成金色。对岸的船厅倒映在水中,随着微波轻轻晃动,宛如真的要启航一般。这景象让我恍惚间回到了如皋,回到了水绘园的那个傍晚。只是水绘园的黄昏总是带着几分惆怅,而岭南的夕阳却显得格外浓烈,像是一杯醇厚的陈酿。
离园时,我在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本关于清晖园历史的册子。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,听说我从江苏来,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与我攀谈。她说这园子最早是明朝状元的宅子,后来几经易主,才有了今日的模样。“我们岭南的园子啊,”她笑着说,“不比你们江南的差吧?”
我点头称是。确实,清晖园虽不如江南园林那般精致,却自有其独特的风韵。它不刻意追求“咫尺山林”的意境,而是将岭南人的生活智慧将他们对自然的理解,都融入了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之中。这种浑然天成的美或许正是它历经数百年而魅力不减的原因。
回到旅舍,我翻开那本小册子,看到里面记载着清晖园曾经的主人龙氏家族的家训:“温良恭俭让,仁义礼智信。”这短短的十个字,竟与江南世家的家训如此相似。原来无论南北,人们对美好品格的追求总是一致的。
夜深了,窗外传来岭南特有的虫鸣,清脆悦耳。我合上册子,忽然觉得,这清晖园就像一位岭南的老者,从容地坐在时光里,微笑着看世间万象。而我这来自江苏的游客,不过是它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罢了。
南北园林,风格各异,却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道理:人与自然,本就是一体的。